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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好,平时就习惯于早上“上班”一次,这次只是一个小意外。母亲为我冲洗时,痛感比昨天要少,换药时也是,虽然我的屁股两边各被剜去一块长圆形的小肉肉(这是病友们的观察结果,我自己当然看不到)。☆☆☆目前,除了在冲洗、换药和其他时候袭来的痛苦外,再没有什么需要我忍受的,除了早起的苦恼。住院前,我甚至有可能睡到中午十二点,现在却被迫每天四五点钟起床,因为老倔头和小眼每天都在那时起来,拎着喷壶,联袂“上班”,举壶互射——与我和小Q不同,没有家人来替他们冲洗。☆☆☆16日中午灌肠后,第一次走进5楼的男厕所。当时,里面的情景让我一惊。每个人竟然都站着“上班”,身上穿着裙子或浴袍浴巾。然后,有人用浇花的喷壶为他们冲洗。喷壶里射出一道淡紫色的水柱(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高锰酸钾溶液。据小Q说,有人曾把这种紫色的高锰酸钾药片当作去痛片,一连吃了两片,也不知医生是怎么处理的),有如一根长枪,扎得他们哼哼呀呀,甚至大声骂娘。有病人之间“对冲”的,也有母亲或妻子为儿子或丈夫冲洗的,大家的神情都那么严肃,冲洗者的表情并不比被冲洗者更轻松。有一个母亲,一边为儿子冲洗,一边呜呜地哭。女厕所里也有很多病人的男家属,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现在,男厕所里的情景已经不让我惊讶了,因为我也是其中的一个演员。不过,当我看到那些穿着裙子或浴袍浴巾、趿拉着拖鞋、叼着烟卷、光着膀子、鸭子一般地在走廊里漫步的男病友,还有那些做病西施状的女病友,还是感觉怪怪的,仿佛走进了男女混用的大浴池。☆☆☆在这里,病人的屁股比脸重要,医生对病人屁股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脸面,甚至可以由此辨别出病人的名字。在我们中间,大家最关心的就是屁股:无论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每天“上班“后,开始冲洗的时候,大家就互相打量对方的屁股,看得非常认真,观察那些伤口和被挖去的肉,同时估计自己的情况,顺便再交流一些饮食和“上班“的经验。他们都说我的刀口深,看来怕是真要一月后才能出院了。现在,我仍然没有观看他人屁股的勇气。“没关系,看吧,没啥可怕的!”尽管他们早就热情邀请过我,我还是准备过几天再说。☆☆☆天晴了一点。快到中午12点了。刚刚睡了一会儿,隔壁的女病房里传出一阵笑声,仿佛几百个女人在几百年后突然重聚了。也许,我永远也看不到真正的淑女,聆听她们温柔的笑声。在哈尔滨,凡是女性成堆的地方,除了可怕的狮子吼,只有勺子刮锅般的怪笑。当她们不笑的时候,事情更为严重:不是举起切菜刀痛骂老头,就是拎着高跟鞋痛打青年……☆☆☆还想睡,却睡不着。思绪还是连贯的,下笔却不能够,疼痛和倦怠交替侵袭,又不想掷笔休息,故下笔极为枝蔓,停停写写,亦是无可奈何。☆☆☆小眼刚刚入院15天,感觉却已大好,一心只想出院,他大概是五楼病情最轻的肛周脓肿患者吧,一般的轻病号也至少要住上20天或一个月呢。昨晚,胖女一边为小眼洗脚(老倔头私下里称她为“搭伙的”,这话大约不错),一边问他何时出院。“下周吧,”小眼自信地回答。“我看你也快好了,”胖女咯咯地笑着,转向老倔头,“大爷,你看,我对他多好呀!说实在的,我爸住院时,我都没有这么伺候过他!”☆☆☆退休前,老倔头一直在部队和地方开车,以前还得过一次痔疮,医院做的手术(当时的院址在别处)。退休后,女儿离了婚,失了业(据说这叫“下岗”),只好开粥铺维生。老倔头和老伴都帮姑娘一起干:65岁的老太太熬粥,73岁的老倔头卖粥。生意越来越好,很让竞争对手眼红。除了卖粥,老倔头还卖过瓜,知道什么样的瓜最甜,常以替我们鉴别香瓜的好坏为乐。在我看来,他是一个勤劳可敬的老人,外表一副倔相,内里却有极热的心肠。☆☆☆中午,加11床迎来了新病人,医院的“旺季”,别的屋几乎没空床了。他有五十多岁,似乎是哪个商业部门的,不停地对着手机伊哩哇拉,叨咕的都是跟钱有关的话。他的妻子是个小巧的女人,往床上一坐,任丈夫自己去做术前检查,仿佛他不久就会出院似的,可见她并不明白肛周脓肿是一种什么病,至少需要治疗多久。她讲起话来,小嘴吧吧地,一副会计嘴脸,令我不敢搭腔。加11床姓X,肥胖,眼大,那就管他叫“大眼”吧,与“小眼”恰好是一对。大眼的病是肛周脓肿加痔疮,听起来比较严重,但他稍一感到不适就来住院,走路的样子也很轻松,真实病情比小眼还轻,手术只用了十分钟(在这里,重病人一般也只需做半个小时的手术,做十分钟的是轻伤,我的病算是中等程度,所以要20分钟)。刚被推回病床时,大眼说自己不怕疼,马上就可以起床,在妻子的劝说下才止住。不久,他又说敞着窗子挺好(为了通风的需要,我们日夜都敞着窗子,不然伤口容易发炎),因为他最怕热。没过多一会儿,他却悄悄地把窗户关上了,热得我们大汗淋漓。老倔头见状,起身打开了房门,但也只能让屋内的闷热程度稍减。半小时后,两个男子来看大眼,山南海北地侃了一通,主题始终绕不过一个钱字。我去走廊右侧的窗口附近躲了两次,他们两个才离开了。我真心地希望大眼快点痊愈,让我清静清静。他们走后,为了不被单位算作病假,扣除工资,大眼又跟妻子小声商量,打算隔几天再去单位转一转。这么敬业的人,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热。气闷。不写了。14:-9-2肖毛录入7月22日星期六第七天☆☆☆今早没吃“乐松”,反正就算像前两天那样,每天吃两片“乐松”,该疼时还疼。此外,有人说吃去痛片会使伤口恢复得慢。这两天的大便有点干燥,今早在走廊里溜达了一大圈,才算一举成功。老倔头比我还惨,早上4点起床后,就在厕所和走廊之间大跳“草裙舞”,一直跳到7点还不能“上班”。最后,他拿出一瓶仅有的“开塞露”,让我往他的肛门里挤。我从没干过这种工作,笨手笨脚地挤了半天,只挤进去一小点。母亲听说此事,朝别的病人要来了一瓶“开塞露”,老倔头这次自己挤,终于奏了效,免去了灌肠的厄运。写到这里,邻屋的一个女病人突然开始吊嗓子,听起来像踩了猫尾巴。有人为她鼓掌。针头怕也尖不过她的嗓子。周作人曾说他由衷地讨厌京剧,虽然他在晚年的一封书信中表现出一点对京剧的理解,但那或许不过是做个姿态而已。至于我,什么时候都受不了男扮女和女扮男。☆☆☆中午吃过饭,天开始放晴。昨晚,小Q为我讲了一个1床前任的故事,因为他住的时间比我们三个都长,见闻也多。前1床的病是痔疮,仅仅住了五天。第一天,手术回来后,他不能嘘嘘,憋到半夜,开始用手臂砸墙,凄惨地高呼:“真遭罪呀!让我死了吧!”深夜,他开始发高烧,竟有40度,连对病人的发烧并不特别在乎的护士们都慌了手脚,采用了许多急救措施,足足折腾了一夜。第二天、第三天,前1床的高烧始终没褪,精神萎靡不振,连撞墙的力气都没了。第四天,他的高烧开始减褪,也可以嘘嘘了,精神变好,开始和病友们吹大牛。然后,他说自己完全康复了,去找医生,说想要出院。医生和护士们这几天都被他折腾苦了,对他的出院要求自然表示支持。第五天,前1床想到出院在即,兴奋得手舞足蹈,一连吃掉三四个大桃子,结果引发了严重的胆囊炎,当即被转送到市医大去了。不管怎么说,他终于实现了出院的梦想。小Q说,前加11床也是一个痔疮患者。手术后,他躺在病床上大吵大嚷,说他疼得要死,希望护士能为他打一针杜冷丁,护士只好答应了他的要求。一针过后,前加11床突然开始抽筋,口吐白沫,然后继续大叫:“哎唷!你折腾死我了!”护士回答说:“哎唷!你也折腾死我了!”护士走后,每当前11床感到疼痛,便用手拼命砸墙,跟前1床恰好是一对难兄难弟。假如他感到疼得砸墙也不顶用,便开始呜呜大哭,在床上撒大小便。其实,痔疮是这里最轻的病,一般十来天就可出院,别的痔疮病人都说也就开始时疼上三两天,而且又可以忍受。21:-9-2肖毛录入译者肖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