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10月28日,离橙子满一岁还有不到一个月,我们两口子和婆婆、小姑一起抱着橙子出门,兴高采烈地去金店给他定了一个麒麟金牌当做生日礼物。天气很好,虽然有些风,也还算得上秋高气爽。我和小姑一边走一边讨论着是不是需要为了凑星期天,把原本27号的周岁宴提前到25号举办。二十四小时之后,我夫和我妈抱着一整夜哭闹不止的橙子一路赶医院。四十八小时之后,橙子人生中第一次手术结束,从全身麻醉中清醒过来,被护士抱出手术室,嘶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哭着。一
记得以前看过一句话,以现在的医学水平,其实世界上大部分疾病的病因都不明。比如,肛周脓肿。橙子半岁左右的时候,有一次换衣服,我发现孩子肛门附近有个小脓包,随手拍照传到妈妈群里问了句,然后有人私聊我,说可能是肛周脓肿。这个词其实对于我而言并不陌生,我夫半年前刚做过肛周脓肿的手术,术前疼得整夜无法入睡,手术住院近一个月,天天叉着腿走路。术后护理更是特别麻烦,纱布药膏一大堆,天天要给他各种花式洗屁股。对比起来橙子能吃能睡,每天嘻嘻哈哈,就是屁股上多了一个小脓包而已,完全不像是得了那么痛苦的病。将信将疑之际,我还是决定抱着橙子去看看医生。这个病并不难以确诊,几乎所有医生第一眼看到橙子的屁股就都下了确凿的结论,也都告诉我,虽然现在脓包不大,但是以后会继续发展,速度不一定,而如果不手术的话是无法根治的。不过当时医生都没有建议我们立即手术,一是由于脓包还很小,二是孩子太小,能不手术就先拖拖。拿了些药回去给橙子抹了几天,脓包居然小了点,我开始隐隐有些得意,——并没有手术的必要嘛!一个那么小的脓包,也许长着长着就消失了呢?现在不就小了很多么?再说了医生不是说了吗,也有一小部分人会自己长大的过程中自行恢复,也许我家孩子天赋异禀也说不定呢?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妈妈都对自己孩子有着这样的迷之自信,这么多年以来,我们都已经接受了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的事实,却还是觉得自家孩子是天选之子,然而这样无理由的希望,实在是没什么用处。二橙子十个月的时候,屁股又一次肿了起来。去医院、挂号、描述病史……驾轻就熟,以为过一段还会慢慢缓解,不过,这次医生建议我们尽快手术。说是拖下去已经不会再好了,根治的话,只有手术。全家人面面相觑,怎么就到了必须手术的地步了呢?看上去只是一个大一点的脓包啊!虽然医生不厌其烦地描述了这个脓包日后的严重性,然而我还是不甘心——他还那么小!就因为屁股上一个脓包,要让一个十个月的婴儿去做一个全身麻醉的手术?更何况家人对于全身麻醉这件事总有着“影响智力”之类的顾虑,更是犹豫再三。七嘴八舌讨论期间,不知道谁的手碰到了已经成熟的脓包还是什么,橙子屁股上的脓肿居然适时地自行破了!又是一通手忙脚乱按着他让医生把脓排了。屁股的皮肤暂时看起来又平了些,于是手术这事又搁置下来,大家决定还是暂时先保守治疗,以观后效。现在想想,其实不管当时我们做了什么,都没太大用处,根治肛周脓肿的唯一办法就是手术,其他所有的行为,都不过是在缓解手术到来的时间罢了。三从那之后的一个月,每次大便完用盐水冲洗屁股就成了日常,看上去屁股也没什么大碍,渐渐的大家也就不在意了。是我们掉以轻心了。肛周脓肿就是这样,皮肤表面的脓包看不见就自我安慰痊愈了,其实只是掩耳盗铃。脓肿开始在肌肉里面蔓延,就像是底下的暗流或者地壳中缓缓流动的岩浆,你看不见不代表他不存在,终有一天突出地面成为一股股温泉或者是喷发的火山。川壅而溃,伤人必多。10月28日带橙子逛街回来,他开始不安分地哭闹,晚上我们从市里回到上班的县城,他还在继续哭闹,睡前干脆直接把他脱光了全身检查一遍,很快就发现,问题又出在屁股上。第二天是周一,我工作比较忙,就去单位上班了。我夫请了假,他和我妈带医院。正上着班,接到了我夫的“医生建议立即手术,我们现在开车去市里,办住院约手术。你随后收拾一下孩子的东西赶紧去吧。”四手术约到第二天上午,医院没多久,一群护士就进来给橙子打上了头皮针。我从来没有这么胆小过,躲在外面听着橙子嚎啕,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不敢进去,也不敢看,更不敢上去按住他。扎完针回去一看,头皮被刮出两个口子,也不敢吱声,怕得罪了护士。医生特别嘱咐了无数次,手术前12小时不能吃喝,并不是我们以为的怕手术时排泄,而是全麻手术会让气管食道都松弛,怕食物和水返流呛到窒息。然而在这么干燥的天气里,让一个没有断奶的孩子12小时不吃不喝,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家长,都是一种考验。晚上九点多最后一次喂饱之后,橙子很快忘记了贴着胶布的自己的头,对新鲜事物的本能好奇占了上风,开始在我的陪床和我夫睡的行军床之间反复爬来爬去,嘴里嘟囔着可爱的我们却听不懂的声音,哈欠连天却不愿意睡觉。我不知道因为防止孩子吃夜奶而让孩子不跟我睡是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也不知道白天太累了还是怎么,总之我美美地睡过了前半夜,—向睡眠很轻的我,这次没有带耳塞也直接睡着了。半夜橙子开始哭醒,要吃奶,要喝水,或者别的什么,我只能假装听不见听不见。我妈抱着他,也只能硬着心肠拍拍。到了夜里五点,看着嘴都干裂了的孩子,还是没忍住悄悄给他喝了一点水。在他断断续续的哭声里,我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手术吧,让孩子早点吃东西吧。五我不想做过多的抒情,整个事件中如果我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全部写出来,将是一部充斥大量重复负面情绪而语无伦次的长篇小说,对自己和看到这篇文章的人都是一种折磨。我只是尽量记录这四十八小时内——从周岁前的祥和宁静到手术结束,这让全家人心力交瘁的四十八小时——的整个事件过程,尽量收敛情绪。到30号早晨,饿坏了的橙子使劲拱奶吃,我只好一次一次把他抱开,一边让我夫去催医生赶紧手术,做完好让孩子早点吃东西,催得烦了,我夫说医生有安排,你急什么?!但是当医生推门进来的一瞬间,意识到手术即将开始了,我突然口干舌燥,手心潮湿,然后肚子疼——这是每次我特别紧张的时候都会有的条件反射,完全不受控。我站起来本能地跟着医生走出病房,孩子在我妈怀里冲着我伸出双手,我抱着他,跟着大家一起走进电梯。从九楼的病房到四楼的手术室,我的心情随着电梯一路下沉。到了手术室门口,看到一群穿制服的护士,几天来对护士的恐惧使孩子一路的小声哼唧变成了嚎啕大哭,我抱着他,眼泪跟着一起止不住地掉个没完。我可以在孩子打预防针的时候笑着拍下他张嘴大哭的丑样子发到朋友圈去,也可以在孩子从床上摔下来哭的哇哇哇的时候跟一脸担心的我妈说谁小时候没摔过呢,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不是那种特别“矫情”的妈妈,甚至在孩子八个月前,他跟我都没有特别亲近,我也觉得挺好的。但是子女对父母的依恋,是强大到铁石心肠也无法抗拒的。人生在世,何德何能有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把自己的全部托付与我,无所保留的信任着我,在最痛苦的时候把所有希望寄托与我。而我却利用他对我的信任,在他不让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靠近自己的时候,我抱着他,不顾他的挣扎,把他送进护士的手里。他死拽着我的衣服不放手,一边哭一边对我投来求救的眼神,我也跟着一起哭,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很想大声说我们不做了,我们回家去。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全世界最对不起他的人。六说好的半个多小时就会结束的手术,但是我和我夫已经在在门口的椅子坐了一个小时了。开始想着现在橙子大概已经被麻醉了吧?我之前问过医生,是采取面罩吸入气体式全身麻醉——面罩扣到他脸上的时候他什么心情?然后呢?大概医生已经开始切开他的皮肉了?然后呢?我想象不出来了。看着手术室灯光下面的玻璃上贴了磨砂的玻璃纸,有一条大概两毫米的缝隙没有贴到,于是赶紧跑过去把眼睛贴到那条缝隙上往里看一会,然而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看到手术室门口几张空的推车。于是只好坐回去,把手机摸出来,无意识地刷刷网页,又放进去;随即又摸出来,看看时间,再放进去……过了一会医生出来,说手术已经完了,等孩子清醒了就推出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本来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但是忽然都放心了许多的样子。门开了。橙子并不是被推出来的,而是被护士抱出来的,半闭着眼睛,嘶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哭着,没有一点眼泪。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哭声,鼻子又是一酸,但是没太多时间感慨,婆婆抢先接过了橙子,我跟在后面,被医生、护士和家人裹挟着上了电梯,脑子里全是手术结束了,孩子恢复健康了,都过去了,太好了。到了病房里,橙子扎上输液瓶后又迷迷糊糊睡去。早上的阳光很好,透过病房的窗户抚摸着橙子的脸,我甚至可以看见他脸上的绒毛随着平稳的呼吸而起伏。斜光到晓穿朱户。我看着阳光下监护仪上平稳的心跳和血氧饱和度,心情终于开始渐渐平静下来。后记:橙子已经住院一周了。未来还要继续换药一个月左右,因为位置特殊,开刀后没法缝合,只能插上引流管,直到新生的肌肉使得伤口完全愈合。目前精神好多了,伤口每天换药,大概下周就能把引流管拆掉出院了。加油啊,小家伙,我可是期待着你的周岁宴呢!
??
路路赞赏